广东人绝不放弃对清远鸡的追逐,正如广东人绝不会被流水线的鸡驯服。
清远这个地方,凭借一只鸡称霸了广东,统一了大湾区的审美,而这座城市本身却以“毫无存在感”荣登榜单。很多人可能不知道清远在哪,但一定听过“清远鸡”的大名。
这座低调的粤中小城,不仅出产品质极好的鸡,在烹煮上也是一绝。懂吃、会吃的真正老餮,会选择到清远吃鸡——白切、清水、豉油、吊烧,四大王者一出马,放哪儿,都星光闪耀、熠熠生辉。
当清远人躲在粤中,过着他们的小日子时,这个隐秘的美食宝藏之地,在进入“高铁时代”、“城际时代”之后,迎来了它的高光时刻。
极限四小时炫完的烧鹅,不靠香料只靠火候的烧肉,仅靠风力吹晒的腊味,还有活蹦乱跳的各路河鲜,光怪陆离的小吃……要想钟情专一,可太难了。
一、一只清远鸡,凭什么称霸广东?
据《广东统计年鉴2022》显示,广东人年均禽肉消费量达49.2斤,是全国平均水平的2倍,其中,鸡肉的消费占了大头,达31.42斤。
广东全境都有门面靓鸡:肇庆杏花鸡、中山沙栏鸡、茂名怀乡鸡这算是鸡中后来居上的高手,与老牌名鸡湛江鸡、惠州胡须鸡堪堪抗衡,可要撼动鸡中大佬清远鸡的地位,简直是天方夜谭。2022年,“清远麻鸡”因在出栏天数、重量、口感、营养价值多方面表现优异登上中国家禽业协会“中国常见黄羽肉鸡品质综合排行榜”榜首。
清远鸡的大佬光环,在于广东人一贯的评价标准:“鸡有鸡味”。
民国美食家张亦庵(也是个广东人)说得好:“广东所产普通的鸡,也胜过上海的。这大概是因为土地的关系。气候较热的地方,土壤中的虫类较为丰富,鸡得(到)大量的虫类作饲料,营养自然较为充足,味道也自然较为鲜美”。这“鸡味”的灵魂确实就在于鸡的生活方式。一只靓鸡,首先要活得自由、开心。
清远地处珠江三角洲与粤北山区的结合带,地形以丘陵与山地为主,极少有平原。珠江水系的干流之一北江在清远穿境而过,水质清澈,两岸水草肥嫩。清远的山山水水让清远鸡也活得“海阔天空”。
谁都能认出清远鸡。所谓“一楔二细三麻身”,意思是清远鸡拥有黄麻、褐麻、棕麻三种羽毛的颜色,可见颜值之高。再者清远鸡的体型呈“楔形”,骨架纤细,这种体型决定了清远鸡的运动细胞之发达。
广东人用“鸡咁脚”,形容人匆忙离开的样子就像跑开的鸡一样步伐急促,这比喻实在精妙。清远鸡可不仅仅是跑得快,它们能跳,能飞,能在枝头、墙头上嬉戏,还得了个“草上飞”的名号。
疏林草地四季常青,生活着虫蚁、蚯蚓,水河中栖居着鱼、虾、螺、蚬,这些都是清远鸡的天然食物,不是人工饲料可以比较。
自然发育、徐徐生长。普通的鸡只过一两个月就能成熟,而清远鸡则不,它们非要在山地林子里自由自由地过上150-200天,饮山泉、食虫蚁、啄青草,才甘心长大。
民国十年(1921年),《清远县志》记载了清远鸡的饲养状况,“清远鸡美,价比别处约高一成”。其实清远鸡的历史远比这段记载要长,而到了清末,清远建起鸡行,这里的名鸡便渐渐以珠三角为起点,旅居全球。
截至目前,清远鸡年出栏突破1.28亿只,年产值超过65亿元,成为清远市独具特色的农业支柱产业。被清远鸡折服的味蕾,可绝不只存在于大湾区。
二、最会吃鸡的小城,一只鸡的九死一生
广东人的吃鸡智慧,是一只一只吃出来的,到了清远,更要翻着花地玩儿。
袁枚谓:“肥鸡白片,自是太羹、玄酒之味。”敢在菜单乃至招牌上亮出白切鸡的店,都不容小觑——最简单鲜嫩的一道白切鸡,是各大馆子的硬核指标。在清远,白切鸡之味更是关乎厨师的尊严。
要考量一只鸡的品质,最好是先用清水来试验。一只清远鸡,直接倒入山泉水煮,就能煮出迷人的汤底。这种“清水鸡”的吃法最是天然去雕饰,若要涮点小菜,还不就成了广式火锅“打边炉”的祖宗?
白切鸡,算是清水煮鸡的试炼之后形成的一道“标准答案”。鸡在清水中“三浸三提”,用冰冷激,再浸入汤中,等待油脂充分渗入肉中,直至关节都泛着油分。此时的鸡肉已收缩定型,所以口感恰如其分,肉质不柴不老。这“清远第一菜”,第一的魔力就在于此。
在上个世纪80年代,亦有名厨对这道菜进行创新,将清水升级,用药材与香料改制成白卤水。这倒更理解了“白”的内涵。“白”,不是寡淡单调,而是一种东方式的留白。放大鸡肉的纯粹是白,降低调味干预的程度是白,那些说白切鸡“淡”的人是不会懂的。
再说“切”,已经是客气,还是充满老广江湖气的“斩”更恰当。白斩,要的就是干脆利落。最后端上的白切鸡,吃出来的都是功夫。块块金黄油亮,鸡皮有天然网格状的纹路,骨髓还带着一点血色。
蘸料也必须朴素。广州人爱葱姜蒜蓉,湛江人喜欢沙姜,还有比较经典的黄芥末和葱花酱油。蘸料激出了鸡肉的皮爽肉滑,还能吃出凝脂般的胶质(懂得都懂,那是上品的象征)。
旧国道上的小镇石潭,则靠着一道豉油鸡攒下“开张吃三年”的底气。远道而来的食客,只为尝尝这天花板级别的豉油鸡。广东人把酱油喊成“豉油”,在做菜上向来不吝在豉油上发挥想象力。豉油碰上白切鸡,再来点清远白酒,就是一场张扬的改造。一次次的酱汁入侵,原本清新的鸡肉随之转为黄澄澄的茶色、油润润的玫瑰红,散发出豉油咸香。作为清远人最喜欢的“碟头饭”,豉油鸡的下饭水平不容置疑。
在豉油与鸡的搭配中,酒也是不可缺少的配角。白酒是一种,小米酒也是一种,更聪明的人会选以玫瑰花瓣为原料的露酒。
玫瑰露酒,多么诱人的名字。花朵的芬芳为豉油鸡蒙上了一层浪漫滤镜。豉油鸡也打开了味觉的新世界,豉油标志性的咸香加入了玫瑰的甜蜜。让我们记住这道广东名菜——玫瑰豉油鸡。
好鸡不怕等。洲心吊烧鸡,清远南部的巨头,被称为洲心肯德基的存在。盐水腌过的靓鸡要是进了吊炉,就要忍受四个小时的漫长烤制。吊炉已经用炭火预热过,只用余温来烘烤全鸡。做的人保持耐心,不断地调整鸡的位置,用冷水浇鸡身,鸡也不辜负一片匠心,在吊炉中渐渐油亮酥烂。这样的慢,才迎来巅峰的赏味时刻。
等得起吊烧鸡的人,也不在乎再等等盐焗鸡。一大口铁锅里堆着褐黄色的粗盐,鸡被油纸包裹,静静地熟成。等到纸张被油脂浸润,显示出透明的质地。香料飘散着独有的气味,伴随着水分的蒸发,鸡肉也发干发硬。这是喜欢撕咬的肉食者的福音,撕咬之际,咸香扑鼻。
有人偏爱清水、酒、盐与鸡的简单爱,也有人喜欢鲍鱼+鸡的“邪门组合”。鲍鱼鸡煲的出现,让局面开始失控。鸡煲本是盛行于广东冬天的季节性美食,用砂锅焖、炭火催的鸡煲,才够热闹、够来劲。既然是市井夜宵,不来点创意就不行了。鸡肉加鲍鱼倒入煲中,在炭火炙烤下收汁。海陆一锅的加持,让肉香、酒香、鲜香结成三重香气,趁着汤汁浓郁,再丢一袋方便面下去,怎么说也是鸡煲界的LV。在深夜的鸡煲店排上两小时队也不在话下,哪怕在店里吸着这神仙气味,也是舍不得离开的。
多年以后的清远人,仍然不改追求鸡味的广东人的纯真底色。啊!鸡味!那是一股神秘力量。鸡中的脂肪分子在受热后,转化出了迷幻的味道,坚果、水果、花朵……来自自然的物质被集中在鸡身之中,又被释放在唇齿之间。说是什么鸡味执念,明明就是对天地自然的眷念。
三、最会吃鸡的小城,隐藏了多少风味宝藏
清远这个城市,虽然是广东面积最大的地级市,却是少有的低调。不过,低调是给外人看的。在清远鸡的光环下,清远人安静地躲在粤中,吃鹅吃猪肉吃河鲜,吃腊的烧的碌的,过着有滋有味的小日子。
鸡要有鸡味,鹅怎么可以没鹅味?
清新区山塘镇,因低洼平原的地势,成为一片河网密布,草木丰茂的宝地。养育出了不亚于清远鸡的神仙品种“乌鬃鹅”。这种鹅一看就很有灵气,头颈纤细灵活,明亮双眸,鹅颈至背还有一条明显的黑色鬃状羽毛带。
体型匀称的“乌鬃鹅”,是做烧鹅的梦中情鹅。所以清远烧鹅的地位,连广式烧鹅都要靠边站。肌肉适当的鹅灌入了卤汁,这是多汁入味的前提,皮下脂肪里打气,这是脆皮的关键,淋上了甜蜜的脆皮水,这是上色的手段。从焖炉中释放的一整只鹅,只用一刀,鹅肚肉汁四溅。必须在极限四小时内炫完。只能劝你一句,“食烧鹅,唔热唔好食噶!”
清远碌鹅也能跟潮汕人的卤鹅争一争高下。“碌”在粤语中的意思是煮着滚动的意思,所以“碌鹅”的做法,就是把鹅放入锅中,让鹅淋上酱汁,转动烹煮,“碌”上将近一个小时,鹅逐渐有了深邃的颜色,连骨头都能咀嚼。不少清远名店都靠碌鹅就能出圈!
前面已经聊过洲心镇的烧鸡,其实这片北江河畔的小镇绝对是清远美食中的一片高地。即便是平平无奇的烧猪肉,洲心的师傅也能用火窑和柴火烧出灿灿生光的视觉效果,烧出肥瘦均匀,皮脆肉嫩的口感。最独特的是这里的烧肉不要蜂蜜香料,只用盐调味,依赖多年积累的手艺,一样能把烧肉调教成滋味丰富的宝贝。
老洲心人认为,烧肉要配大粥喝。猪的其他部分物尽其用,拢在了粥中。一煲一煲的粥,扎扎实实地埋入浓厚的猪杂等九种材料,宛如一个个聚宝盆。切几斤烧肉,再上几煲粥,是老洲心人的早餐最爱。
如果愿意跑远一点,位于河床谷地的东陂镇也是一个隐藏的宝藏。吃过广式腊味的,就会品出东陂腊味的优越性。比起前者典型香甜口,东陂镇因为交接湖南,能够吹到经过湖南的西伯利亚冷风,由此成为天然的腊肉晒场。风是天然的干燥剂,腊肉、腊肠、腊鸭不经过烘烤和烟熏步骤,就能自然风干,这可是无可替代的季节风味。
清远虽然不靠海,却有江。要想吃河鲜了,只需要去北江捞一捞,什么鳝鱼、鲩鱼、鰽白,鲤鱼、鳊鱼、魽鱼,都在盘中了。河鱼群星璀璨,河虾毛蟹活蹦乱跳,组成了清远特色“大盘鱼”。
江中捞起的钳鱼、山坑鱼请直接清蒸,白鳝最多倒点豉汁,两斤多重的鲩鱼,片出薄薄的“鱼生”,拌上米醋等调味,直接可以生吃。新鲜的河虾白灼后,肉质还紧紧的,带着江水的清甜。水质好的地方,就连小菜都泛着鲜。一碗泥鳅鸡蛋汤,一份炒豆腐、焖莲藕,都能刷新农家菜的巅峰。
四、烟火气的小吃吃吃,清远人是怎么长胖的?
清远是广东重要的稻米产区,以至于清远的犄角旮旯里,藏了各种奇奇怪怪、可可爱爱的碳水小吃。
刀切糍和圆仔糍(也叫鹅汤丸)都带汤,主要用鹅汤。二者的区别在于“糍”的形状:黏米团切条叫刀切糍,搓成小团子的就是圆仔糍。汤里加芹菜、芫荽、雪豆,米团在鹅汤里滚过,比面条更滑糯,比米粉更扎实。
黄糍、角仔糍和汤糍要包馅儿。黄糍包笋衣瘦肉香菇,角仔糍里头是萝卜丝、瘦肉、沙葛。“东陂水角”也带馅儿,算是糍与水饺的结合,长得似水饺非水饺,里头是连州生产的马蹄,还有葱和瘦肉,沾点芥末和辣椒吃,还能吃出马蹄爽爽脆脆的口感。
蘸酱的糍粑在口感上更自由。山里的木材烧成灰后做成的碱水,被清远人叫成“灰水”。加入了灰水的灰水糍(或者叫“灰水粄”),口感格外柔韧有嚼头,蘸着辣椒酱油吃就不错,拿来炒个小菜则更妙。连山地区的“白糍”里没有独特的灰水,却是甜可沾蜜糖糖浆,咸可沾辣椒豉汁,是最简单随性的碳水小食。
还有一种卷筒糍,形象点也可以叫“油条卷粉”。在岭南古邑的英德,喜欢把油条与肠粉结合起来,涂上芥辣、麻油。
窝仔粉算是“肠粉·清远版”。篾条编织成的篮子,清远本地叫“窝仔”,这是拉肠粉的神器。米浆上了编织细密的窝篮,泼上肉沫鸡蛋,蒸熟后薄到透光,还印着窝篮的纹路。刮刮卷卷装碟,吃起来比普通肠粉更滑口。
粉角类似迷你版肠粉。因为是可可爱爱的三角形,也叫“三角包”。半透明的外皮下却包藏着丰富的馅料,吃着分不清是米香还是花生芝麻香。
米浆还能用来镶边。九龙镇因为有好水,专门做豆腐。这种九龙豆腐内里有小孔(这是在挤压出水时留下的手作痕迹),还能找到烤制时留下的火痕。除了直接香煎,更特别的吃法是把豆腐对角切开,塞萝卜丝,一定要糊上粘米浆再煎。
五、清远粽才不是咸甜那么简单!
稻米的理想归宿是粽子,清远仿佛一年到头都在过端午,什么粽子都能在当地找到清远限定版,完全不能用简单的咸甜口来区分。
清新的长臂粽,喜欢用红豆、花生和腌制过的五花肉做馅儿。连山的驼背粽爱将绿豆沙、咸蛋黄和猪肉混在一处。佛冈的三角粽就太混乱了,红豆绿豆乱入之余,还要把香菇、咸蛋黄全部搅和在一块儿,再来一层糯米,核弹级的奶茶小料也赢不过,到底是谁在吃啊?还是连南的长茅粽老实,蘸点辣椒酱和酱油就完事。
清远的故事是从一只鸡开始的。据说人类驯化鸡的历史至少有三千年,清远人想必有更深刻的领悟,在人与鸡相伴的岁月里,鸡在山野里自然发育,自在奔跑。所谓老广的“鸡有鸡味”,不过是顺势而为的结果罢了。
在清远人与鸡相伴的岁月里,鸡是在自然中发育徐徐生长的。名鸡以外,稻米、美酒、游禽、肥鱼,万物皆可爱,万物皆好味。
这片有灵性的土地上,永远不缺美妙的味觉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