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中国水域面积占比最高的省份,唯一兼具大江、大河、大湖、大海的省份。作为一个名字里就带了个“鱼”字(蘇)的大省,在中国吃鱼江湖里,江苏人吃鱼对时令之挑剔,对技法之钻研,对风味之兼容,都堪称独一无二。
苏南吃鱼,以“不时不食”四字为旨要,就说如今的夏秋之交,最适合拿时鲜做汤,姑苏名菜鲃肺汤,鸡汤配鱼肝,尤显醇厚;一道家家都会做的花鲢鱼豆腐汤,更以其鲜香,成为太湖之畔的乡愁之味。
以淮扬风味为代表的苏中,技法冠绝天下,一样鳝鱼,就可以分出一百单八种变化。至于拆鱼不见骨这样的绝活,在当地厨子的手里,实属寻常。
而在苏北诸地,一粥一饼,一面一饭,无一不可在众多湖海鱼鲜的加持下,变成风味独到的碳水炸弹,正可见一种味兼南北的包容大气。
一、“不时不食”的苏南,吃鱼有多讲究?
苏南人,有一张自己的吃鱼“时间表”。
“正月塘鲤肉头细”,鱼头上的“豆瓣肉”拆下来配雪菜冬笋,鲜掉眉毛;(农历)二月初春,鳜鱼肥美,正适配桃花流水;小暑时节“黄鳝赛人参”,响油鳝糊、清炒鳝片,都是苏帮名菜;等到了“十二月青鱼要吃尾”的时候,蒸青鱼固然为好,但一块浓油赤酱的糟青鱼,看似油腻,却充满“能量”,正能在湿冷冬天,点燃心中食欲。
不过要说最能代表“不时不食”的鱼,还得是著名的太湖三白(白鱼、银鱼、白虾,如今为人工养殖)。
以白鱼为食材的渔家船菜,将“不时不食”发挥到极致。刚刚捞上来的白鱼,配葱姜少许,佐以清甜绍酒后清蒸,不消一刻钟便在船头飘香,鱼皮中的鱼脂缓缓渗入鱼肉,其细腻肥美,真真难以形容。白鱼作为古今文人笔下的常客,吃法无数。袁枚在《随园食单》写“白鱼肉最细,用糟鲥鱼同蒸之,最佳”,以位列“长江三鲜”(鲥鱼、河豚、刀鱼,如今为人工养殖)的名贵食材鲥鱼作为白鱼的“绿叶”,又可见另一种雅致的烹饪境界。
“三白”中的另一白——银鱼,未及白鱼那般闻名全国,但在苏南乃至太湖之畔乡民的生活里都颇为重要。油炸银鱼,面糊金黄,内里嫩滑多汁,苏州小宁(小孩)最好这一口,一上桌就被一抢而空。再炒上一份简单快手的银鱼炒蛋,一碗精心烹制的莼菜银鱼羹,便是一桌简约却好吃的秋日佳肴。
这其中,长辈们最看重的是莼菜银鱼羹。碧绿的莼菜与雪白的银鱼交相辉映,汤色清澈,滋味醇厚,几乎不怎么调味,只需加一点盐和胡椒粉,便能最大程度地激发食材的鲜美。一口银鱼一口汤,鲜美在舌尖碰撞,这是只有在太湖畔才能享受的地道风味。
当然,不时不食背后,其实是苏南人精致的生活美学。苏南吃鱼的精髓,无非“讲究”两字,有“不时不食”里对食材的看重,也有像松鼠鳜鱼这样对技法的追求。这份讲究,更见诸于日常之间。就说那一碗早餐饭桌上端来的爆鱼面、青鱼面,汤底要有鱼骨的鲜,浇头也须得是细细糟卤煎炸,味汁的配比更要精细打磨,成为各家店主的独门绝技。
正是平淡生活里映照的独到匠心,让苏南吃鱼的名气跨越了时间——著名刺客专诸为刺杀吴王专程向吴人学习烹鱼;西晋张瀚为吃口鲈鱼不惜弃官回乡,世称 “莼鲈之思”,名传千古……吃鱼,已然成为了浸入苏南,乃至江南的人文气韵。
二、苏中名鱼盛宴,吃鱼技法之极致!
贯通南北的大运河造就了兼容并蓄的苏中饮食。以“当秀才易,做厨子难”的淮扬风味为代表,苏中人在吃鱼技法上的追求,可谓是冠绝江苏,声闻全国。
南方各地皆吃鳝鱼,但只有在淮扬菜里,鳝鱼才能被做出108种吃法。其中翘楚者,如一道生炒蝴蝶片,以斜刀削鳝肉为蝴蝶状,望之翩然生姿,食之脆嫩爽滑;珊瑚鳝丝,要用鳝丝堆盘,上辅干丝,如一座玲珑宝塔;大烧马鞍桥,用花刀将鳝鱼肉片成马鞍状而不断……样样可称刀法精到,风味精绝。
当然,要数集刀工、烹调、吃鱼技法之大成的,还得数淮扬菜的代表软兜长鱼。
一个“兜”字,正道尽软兜长鱼的精髓。鳝鱼用纱布兜扎,放入沸水锅内,氽至鱼身卷曲,口张开时即刻捞出,再用竹刀划取其脊肉进一步烹制,造就了极其嫩滑的口感。夹起鱼身时,两端自然垂落的形态宛若婴儿的兜肚带,甚至需以汤匙轻轻兜起,轻轻“吸溜”入口。如此“三兜”,兜出了这道国宴级名菜。
纵看苏中,吃鱼、做鱼的技法可谓十八般武艺样样俱全——以木棒细细敲打黄鳝而后煎炸慢炖的南京炖生敲;“扒烂脱骨,不失其形”的拆烩鲢鱼头;名为“酥烤”实则是油炸后慢火焖制的“酥烤鲫鱼”……一道道看似简单的苏中鱼鲜之后,可能就藏着三四种复合的烹饪技法。
除了烹调手法之极致,苏中还少不了鲜美之极致。靖江号称“中国江鲜之乡”。“长江三鲜”之中的河豚,就凭古往今来人们“拼死吃河豚”的赫赫威名,雄踞江苏人吃鱼的味觉之巅。不过如今,河豚大多人工养殖,毒素很少,兼之靖江师傅刀工精湛,吃河豚,也已不再是一场“生命挑战”。
红烧河豚是鲜中之鲜,秧草(又名金花菜),是红烧河豚最佳的CP。秧草清香,饱吸了河豚风味,看似毫不相关的两样食材完美交融,造就了这一道靖江名菜——河豚烧秧草。
跟软兜长鱼一样,河豚也讲究吃的技法。最美味的河豚皮,表面糙且多刺,吃的时候一般会将外皮翻过来卷着吃,正是吃河豚不扎嘴的秘诀。盘中鱼汤更是不能错过,米饭拿鱼汤拌一拌,能连吃好几碗,才是这道菜的精髓所在。
三、碳水鲜味炸弹!苏北吃鱼有多豪迈?
走过太湖之畔“讲究”的苏南,运河与长江共同造就的“极致”苏中,苏北则以众多创意十足的碳水吃法,为江苏人的吃鱼江湖补上了一块“北方拼图”。
一碗盐城东台的鱼汤面,正是苏北碳水配鱼鲜的代表。顾名思义,这碗面的精髓就在于汤底,鱼汤是用鳝鱼骨和鲫鱼一同熬制而成的,鲫鱼骨还要用猪油煸透。如此巧思,造就了当地人口中“吃一碗,想三年”的珍馐。
苏州人讲究吃面要吃“头汤”,东台人同样要赶早吃一碗“头锅鱼汤面”。秋日清晨,鱼汤的香气弥漫在东台的街头巷尾,许多店家的门口都放着一口大锅,一碗面端上来,鱼汤如雪,面条劲道。有些早餐店里,还可以免费续汤,嗦完面还能敞开肚皮喝上好几碗,正颇显吃法豪迈。
坐拥两湖(洪泽湖、骆马湖)的宿迁,更是开发出了湖水煮湖鲜,湖鲜配碳水的吃法。北方常见的饺子,在这里变成了鱼头饺子:鱼头熬汤,鱼肉包饺子,再用鱼汤煮饺子,原汤化原食,朴素,却极其鲜美。
放眼苏北各地,处处都有碳水和鱼的魔幻“混搭”,淮安人的长鱼杠子面尚属寻常;连云港人直接端出了由海中小鱼干、土豆丝、辣椒卷成的煎饼,还要撒一把香脆的馓子;徐州人则开发出了地锅鱼贴饼子,就连吃糖醋鱼都要配块山楂糕……苏北吃鱼,正不断拓展着江苏人吃鱼的想象力。
长江、淮河、太湖、黄海与东海,塑造了“水江苏”的根骨与脉络,也让百样鱼鲜吃法,根植于江苏人的灵魂,无论是想要吃到“不时不食”的应季鲜味,还是想要追求饮食技法的极致,亦或是品尝碳水配鱼的满满豪情,江苏,这个兼具河海之鲜,南北风味,极致技法的吃鱼大省,正是八方食客的不二之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