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人,与把子肉的爱恨情仇

分类栏目:首页>>热门小吃

济南时报

开间小酒馆

把子肉的“甜咸之战”,正成为济南饮食江湖中最不伤和气的“战争”。

这个话题只要一冒头,即便是平日里最与世无争的人,也要兴致勃勃地参与进来。“米饭配五花肉”的吃法搭配是前提,甜、咸则各有其拥趸,口感的软糯或是劲道往往也存在难以调和的分歧。

每场“争战”,起于一块块五花三层把子肉的上桌,又在一顿风卷残云后迅速消弭。不同观点的拥戴者各不相让,却也绝不伤和气。

心情畅快了要吃,失意困顿也要吃;食欲大增要吃,舌头寡淡无味也要吃……在这一块五花肉的滋味里,藏着济南人生活的况味,那是酸甜苦辣,也是爱恨情仇。

一、老济南人的一顿“支棱”早茶

济南人的早茶,自有一种“醇香厚重”的选择。

早上五点,位于小清河北路的清河老苏把子肉,就张罗着开卖了。拿筷子将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码在米饭上,再配上鸡蛋、豆腐,恰是一顿标准的“老济南早茶”。

咸香口味、口感筋道,是食客心中苏家把子肉的特点。与如今更多的把子肉店搭配炒菜成为人们的快餐选择不同,清河老苏是继承了“好米干饭把子肉”时期的传统。

在济南传统的把子肉江湖中,“药膳”也称得上一个重要分支。在周公祠街,一家同样是早餐时段就开门纳客的老济南药膳把子肉,在近二十年的经营中逐渐搭配了炒菜。在老板王志民看来,传统把子肉是酱香味,口感筋道、有嚼劲。关于近年来济南流行的软糯甜口感,王志民有些不解:“黏黏糊糊的,好吃吗?”

大米干饭要香,首先是米要好。济南也有好米,北园种稻历史久远,曾有“一家做饭,全庄飘香”之说。有了好米,便有人做起了专营店。1905年,赵家干饭铺应运而生,成为可考据的济南较早的干饭铺。赵家干饭铺的第二代东家赵忠祥曾撰文回忆,赵家把子肉的特色是“肥而不腻,瘦而不柴;吃在口中,有醇厚的余香”。

师承鲁菜大师颜景祥的鲁菜师傅陈宗明,如今已过古稀之年。他对把子肉最初的记忆停留在青年时期。1972年,18岁的陈宗明在饭店做学徒,与一位名叫冯德禄的老师傅共事。他在与冯师傅的闲谈中得知,新中国成立前,冯家曾在趵突泉南门经营干饭铺,于是便向其请教把子肉的做法。快退休的冯师傅将其“奥秘”倾囊相授:“好酱油配好肉,佐以葱姜和五香料,突出肉香、软烂。”

从“种草”把子肉到“拔草”,陈宗明足足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在20世纪80年代的济南街头,当陈宗明终于吃到那块心心念念的把子肉,他被一种巨大的满足感所笼罩:“嗯!就是想象中的那个味道!”

那段关于把子肉的回忆令陈宗明记忆犹新,以至于他在去年特意与徒弟大伟拍了3期视频,毫无保留地将“把子肉”的技法在线授课,受到了粉丝的热烈追捧。

在他看来,如今济南饮食界把子肉的甜咸之争,自有其渊源,但于他而言,冯师傅口中的那个把子肉,应是酱香、软烂的。

二、罗曼蒂克与人间烟火的双向奔赴

有着烟火属性的把子肉,是济南深夜食堂的不二主角。老店们年复一年地坚守,换来了食客们的笃定追随。

济南很多的把子肉店都曾以夜摊的形式招揽了第一批忠实顾客。它们不仅味道接地气、贴胃口,还因其剥落了生活的浮躁,成为一个小小的精神“据点”。曾经被称为“摊王”的老兵把子肉,最早是经七纬二的快餐车,每天晚上九点,身穿一身迷彩服的老板准时出摊。原来的“七中把子肉摊”在开出门店后,依然主打夜场,小店不大,白天卖面,晚上十点变身肉铺,继续笑傲济南的宵夜江湖。

直到几年前,这种缓慢、被动的状态,被大明湖畔一个主打甜口肉的摊子打破,济南把子肉江湖的搅局者,来了。

在过去,酱香、咸香是老济南把子肉的主流口味,“肥而不腻”是各家出品的共识。陈宗明也提到,若是在鲁菜体系中给把子肉做一次“定位”,其技法属于红炖的一种。在过去,炖肉的确少不了冰糖,但目的是提鲜,“甜味并不外露”。

武岳庙则反其道而行。老板张文韬根据自己的喜好,烹制了甜口软糯的把子肉,竟也以此打通了肉圈的“任督二脉”。把子肉的受众阶层拓展到更广泛的年轻群体。那时,济南的年轻人们口口相传,县西巷北头的武岳庙里有个肉摊,每天晚上九点,吃肉需要排队。

美食博主乌拉拉的造访,更是给这个摊子带来可观的“流量红利”。在这场罗曼蒂克与人间烟火的双向奔赴中,主打五花三层的甜糯口感把子肉,在济南市场站稳了脚跟。

为了招待越来越多的食客,张文韬夫妇保留了武岳庙的名称,在济南开起了把子肉的连锁。县西巷的夜摊也开进了门店,作为创始店这一特殊存在,24小时不打烊。

完成了“原始积累”,把子肉店开始向连锁进军,单一的传统店向快餐店转型,“深夜食堂”变身“大众食堂”。由此,济南把子肉的“甜咸之战”,也进入白热化的争夺中。

三、一千个济南人心底的一千份必吃榜

张文韬直言,武岳庙把子肉调味偏甜口,不仅是体现了个人的口味偏好,也是出于向年轻人口味靠拢的考虑。

他觉得,如今食客们口中的“新旧”“甜咸”之争,从来都只是口味的问题。不同时代,每个人拥有不同的舌头记忆,人们的潜意识里,总是认为自己习惯的味道是好吃,而庞大的把子肉市场理应囊括更多元的口感。

说济南把子肉江湖有场“甜咸之战”,不如说这是济南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而这话题性正源自于深沉的“热爱”。

“80后”段锴的态度,似乎能传递出很多济南人的心声:“很多济南人都是吃着把子肉长大的。直到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吃把子肉的场景——去上学的路上,经过老东门的早市,我妈在摊儿上给我买了一块把子肉。特别香,吃了一整天都有精神。”

在段锴心里,济南人是将“和而不同”体现到淋漓尽致的程度,看似不慌不忙、不急不躁,是因为自有平和之心、包容之道。是以,段锴感慨,济南有不同口味的把子肉,且都大受欢迎,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一千个英国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千个济南人心底也有着一千份把子肉必吃榜——儿时的味觉记忆,岁月流转中的跋山涉水,共同决定了这份榜单上的排名。而无论晨光中的“早茶”,还是晚风中的夜宵,这一块济南人的“心头肉”,总能带给食客大大的满足——或许不足以忘情,却足以解忧。

四、济南人的“心头肉”

提到把子肉的起源,坊间众说纷纭,其中“刘备、关羽、张飞桃园结拜后,屠夫张飞炖肉”这一种最为“主流”。但济南多位经营把子肉的业内人士均表示,上述说法多为演绎,并不确切。他们更愿意将其发源归结于民间,是一种打着鲁菜烙印的吃食。

作为北方城市,济南人的主食结构是“南米北面”。开埠后,随着外来人口的增多,济南城市的发展,人们的主食结构也发生了变化。据济南老字号协会轮值会长王福全考证,作为民间吃食,济南把子肉在新中国成立前就有售卖,但更多的发展则是在改革开放后,计划经济取消,餐饮行业允许个体经营后,出现了夫妻经营的干饭铺,例如超意兴、四喜居、大观园王家干饭铺、薛氏三八等,都是一家人家经营。

在把子肉的“进化史”上,20世纪60年代是一个至关重要的时间节点。在王福全看来,沿黄稻改工程在济南大面积铺开,为把子肉日后的“繁花似锦”奠定了基础:“单纯谈把子肉,是没有灵魂的——必须是大米干饭、把子肉这种绝配,才是济南人真正的‘心头好’。之前大米干饭用的多是北园米,品质好,但产量小。随着稻改工程的推进,产量大、质量佳的黄河大米进入济南人的生活,大米干饭把子肉才算是有了坚实的‘物质基础’。”

在那之后,把子肉逐渐融入济南人的日常餐饮。曾经仅有一个门头的超意兴,如今已发展为拥有上百家直营连锁店的综合性大众餐饮连锁企业。“超级意大利复兴餐厅”,济南人送给这间“打工人”专属食堂的名号,透着的亲切,就真实反映出把子肉与济南人日常的亲近。

互联网时代,把子肉也在各种城市种草攻略中登上了来济南的“必吃清单”。很多不甘于循规蹈矩的外地游人,本着挖掘当地人专享美食的态度,将星罗棋布于这座城之中的一家家的把子肉小馆挖掘出来,拍视频、发朋友圈……把子肉拥有了“网红属性”。

作为文创厂牌“几喃”主理人,段锴很是看好把子肉的“商业价值”。段锴说,就像是有人每天都要饮茶、有人每天都要喝咖啡,吃把子肉也是济南人的一种生活方式。

怀着推广家乡的赤诚,他推出了几款以济南这座城为主题的文创,其中就有一款把子肉主题文化衫。“愿在济南的你拥有这样一块‘心头肉’,也愿我们都成为彼此心中的‘心头肉’。”这是段锴设计的广告语,也是他心底真诚的家乡情怀。

所有的菜系,无论哪一味突出,都在追求整体味道的和谐。不得不说,把子肉的甜咸之争也好,新旧之分也好,它们共同地支撑起了济南这烟波浩渺的把子肉宇宙。

淄博因烧烤扬名天下,天水因麻辣烫彻底出圈,未来的某一天,济南会借把子肉的东风直上青云吗?关于这个问题,没有人能给出确切的答案。就某种程度来说,把子肉的属性与济南人的性格有颇多相似之处,比如,看起来不那么显然,却拥有醇厚的回味,吃起来丰俭由人,也经得起时间的考验。乍见之欢,不如久处不厌——这话用来形容把子肉很是贴切。

光阴流转,岁物丰成。一代代济南人在这一块五花肉的滋味里,品尝着平凡生活中的酸甜苦辣咸。而对那些身处异乡的济南人来说,这是每一个午夜梦回,念念不忘的故乡风味——一块赤色的、喷香的把子肉,搭配一碗雪白的、晶莹的干饭,就是他们的长江水与海棠红、雪花白与腊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