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曾评价《红楼梦》:“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但似评漏了一样重要的“美食学家”的看法。《红楼梦》里美食有一百多种,咱们若不细细研究一番,倒像是要辜负了曹雪芹先生对饮食的这番研究了。
且听我大致一一道来。 红楼第六回:桂圆汤——“却说秦氏因听见宝玉从梦中换他的乳名,心中自是纳闷,又不好细问。彼时宝玉迷迷惑惑,若有所失。众人忙端上桂圆汤来,呷了两口,遂起身整衣。”此汤属于粤菜系,是广东一带的汉族风味名点,具有滋补、活化细胞、开胃和促进血液循环的功效,也算是家喻户晓的甜汤。 红楼第八回:糟鹅掌鸭信——"宝玉因夸前日在东府里珍大嫂子的好鹅掌鸭信。薛姨妈听了,忙也把自己糟的取了些来与他尝。宝玉笑道 :'这个须得就酒才好。’”糟制菜肴为江南食文化的一种,历史悠久。糟鹅掌用的是熟掌,《宋氏养生部》有记载:“糟:熟鹅,鸡同掌,跖,翅,肝,肺,同兽属。鹅全体剖四轩,糟封之,能留久,宜冬月。”所以宝玉吃糟鹅掌的时候,外面已下了半日的雪儿了,正是当食时。鸭信,就是鸭舌。鸭舌入菜,也是江南的食文化。糟鸭舌是为清代扬州的名菜。 酸笋鸡皮汤、碧粳粥——“幸而薛姨妈千哄万哄的,只容他吃了几杯,就收过了。作了酸笋鸡皮汤来,宝玉痛喝了两碗 ,吃了半碗碧粳粥。”酸笋是广东南雄的汉族传统调味佳品,味酸,加入少量入菜肴中,可使其味浓郁绵长,制为酸笋汤亦可作为解酒汤。酸笋在当时“京都”算是罕物,江南也很少见,属稀有食物,这说明薛姨妈对宝玉是十分喜爱。“碧粳”是一种优质大米,主要产地在河北省,在旧社会是专供皇帝、贵妃等宫廷贵族食用。谢墉在《食味杂咏》云:“京米,近京所种统称京米,而以玉田县产者为良,粒细长,微带绿色,炊时有香。其短而大、色白不绿者,非真玉田也。”指的就是碧粳。 豆腐皮包子——“因又问晴雯道:‘今儿我在那府里吃早饭,有一碟子豆腐皮的包子,我想着你爱吃,和珍大奶奶说了 ,只说我留着晚上吃,叫人送过来的,你可吃了?’”豆腐皮,在武汉叫“千张”,北方人叫“油皮”。做法是把豆浆煮沸,待其冷却时拿出面上结的一层皮,再晾干就可,亦有把煮好的豆浆加凝固压成薄皮而成(属次一等的做法)。豆腐皮蛋白质含量丰富,含钙、铁等矿物质,有止咳、清热、养胃的功效。豆腐皮包子,就是把豆腐皮包上金针、木耳、青菜、香菇、或猪肉、鸡肉、虾仁,加上油、盐、姜丝、糖、麻油蒸成。 枫露茶——“宝玉吃了半碗茶,忽又想起早起的茶来,因问茜雪道:‘早起沏了一碗枫露茶,我说过,那茶是三四次后 才出色,这会子怎么又沏了这个来?’”。将香枫嫩叶制出的枫露点入茶汤中就是枫露茶。这里有个客观背景是曹府就是擅长蒸制花露的,在曹雪芹祖父曹寅的诗集《楝亭诗钞》中《菊露和酒》一诗有写道:“蒸笔得物理,采掇良非艰。曰出筐菖香,夕火闻潺泼。泊然结为露,侧注归弯环”,可见当时花露的难制难得。花露的用法在清代顾仲的《养小录·诸花露》就有记载:“凡诸花及诸叶香者, 俱可蒸露,入汤代茶,种种益人,入酒增味,调汁制饵, 无所不宜……”
红楼第十一回:枣泥山药糕——“秦氏说道:‘好不好,春天就知道了......昨日老太太赏的那枣泥馅的山药糕,我倒吃了两块,倒象克化的动似的。’”枣泥山药糕在《红楼梦》中为秦可卿病中所用滋补品,易于消化且味道清甜,具有补气血、健脾胃的功效。 红楼第十四回:奶子糖粳米粥——“那凤姐必知今日人客不少......及收拾完备,更衣盥手,吃了两口奶子糖粳米粥,漱口已毕,已是卯正二刻了。”这里所说的奶子,指的是奶制品,一般是牛奶或者羊奶,“粳米”则是大米的一种,具有养阴生津、除烦止渴、健牌胃、补中气、固肠止泻的功效。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记载食粳米粥 :“每日起食粥一大碗,空腹虚,谷气便作,所补不细,又极柔腻,与肠胃相得,最为饮食之妙诀也。”加入奶子同煮,营养更是丰富。这十四回中王熙凤帮忙宁国府的丧事,规模铺张,礼数繁杂,不能有半点纰漏,好强的王熙凤日夜操劳,这时吃这奶子粳米粥算是有道理的。
红楼第十六回:火腿炖肘子、惠泉酒——“贾琏向桌上拣两盘肴馔与他放在机上自吃。凤姐又道:‘妈妈很嚼不动那个,倒没的矼了 他的牙。’因向平儿道:‘早起我说那一碗火腿燉肘子很烂,正好给妈妈吃,你怎么不拿了去赶着叫他们热来?’又道:'妈妈 ,你尝一尝你儿子带来的惠泉酒。’”火腿炖肘子是清代名菜,现今镇江、扬州一带仍行此食,美其名曰“金银蹄”,亦称“煨火肘”。因这是一道火工菜,口感酥烂,适合老年人食,故王熙凤用以招待赵嬷嬷。惠泉酒主二泉水,糯米用料,口感文雅柔和,干爽上口。
红楼第十九回:糖蒸酥酪——“宝玉听了,便命换衣裳。才要去时,忽又有贾妃赐出糖蒸酥酪来;宝玉想上次袭人喜吃此物,便命留与 袭人了。”(后被李嬷嬷吃了)后经考证,是一种特制的酸奶,也是地道的北京风味小吃。 风干栗子——“袭人便忙笑道:‘原来是留的这个,多谢费心。前儿我吃的时候好吃,吃过了好肚子疼足闹的吐了才好 。他吃了倒好,搁在这里倒白糟蹋了。我只想风干栗子吃,你替我剥栗子,我去铺床。’”风干栗子因其制作方法用网袋将板栗悬挂风干而命名,风干可增加栗子的甜味。 红楼第二十六回:灵柏香薰暹猪 ——“薛蟠道:‘要不是我也不敢惊动,只因明儿五月初三日是我生日......不知那里寻了来的这么 粗这么长粉脆的鲜藕,这么大的大西瓜,这么长一尾新鲜的鲟鱼,这么大的暹罗国进贡的灵柏香薰暹猪......’”灵柏香薰暹猪就是用极嫩的暹罗猪,先用香木灵柏香熏肉,再腌制,后燃灵柏枝叶半熏半烤,使灵柏香味充分入肉味,可谓十分费功夫。
红楼第二十九回:香薷饮解暑汤——“袭人见他脸都气黄了,眼眉都变了,从来没气的这样,便拉着他的手,笑道:‘你同妹妹拌嘴 ,不犯着砸他,倘或砸坏了,叫他心里脸上怎么过的去?’林黛玉一行哭着,一行听了这话说到自己心坎儿上来,可见宝玉连 袭人不如,越发伤心大哭起来。心里一烦恼,方才吃的香薷饮解暑汤便承受不住,‘哇’的一声都吐了出来。”香薷饮出自宋代《太平惠民和剂局方》,由香薷、白扁豆、厚朴各等分组成,有祛暑解表,化湿和中功效。现仍行于百姓家。 红楼第三十四回:酸梅汤、糖腌玫瑰卤子——"袭人道:'老太太给的一碗汤,喝了两口,只嚷干渴,要吃酸梅汤。我想着酸梅是个收敛 的东西,才刚捱了打,又不许叫喊,自然急的那热毒热血未免不存在心里,再弄出大病来,可怎么样呢。因此我劝了半天才没吃,只拿那糖腌的玫瑰卤子和了吃,吃了半碗,又嫌吃絮了,不香甜。”酸梅汤众所周知,以冰糖、乌梅、山楂、桂花、甘草为主熬制,酸甜可口,消暑佳品。糖腌玫瑰卤子在童岳荐的《调鼎集》中有描述制作方法:“摘玫瑰花阴干,将梅卤量为倾入,并洋糖拌腌,入罐封好听用”。可用来冲茶,泡酒,做糖,做酱等,具有极好的养颜功效。
木樨清露 、玫瑰清露——“王夫人道:‘嗳哟,你不该早来和我说。前儿有人送了两瓶子香露来。原要给他点子的 ,我怕他胡糟蹋了,就没给。既是他嫌那些玫瑰膏子絮烦,把这个拿两瓶子去,一碗水里只用挑一茶匙儿,就香的了不得呢。 ’说着就唤彩云来:‘把前儿的那几瓶香露拿了来。’袭人道:‘只拿两瓶来罢,多也白糟蹋。等不够再要,再来取也是一样 。’彩云听说,去了半日,果然拿了两瓶来,付与袭人。袭人看时,只见两个玻璃小瓶却有三寸大小,上面螺丝银盖,鹅黄笺 上写着‘木樨清露’,那一个写着‘玫瑰清露’。 袭人笑道:“好金贵东西!这么个小瓶儿,能有多少?”王夫人道:“那是进上的,你没看见鹅黄笺子?你好生替他收着,别糟蹋了。”木樨就是桂花。有曹府擅制花露的背景,曹寅也曾向康熙皇帝进献过玫瑰露八罐,这里曹雪芹描写得如此生动也是原来如此。(花露已在第八回详说,这里就不再复述了) 上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