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广西过完鬼节回来,已经完成了一年的吃鸭kpl
今天是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
中国人有在中元节吃鸭的传统,但对于广西人来说,七月十五,鸭子早都熟过好几回了。
广西人的中元节是在七月十四。虽然叫七月十四,但广西人过节,从初七到十六都有人过。身边的广西朋友,从七月十三开始就请假从县城赶回老家,一直到七月十六,不为别的,就为了帮家里劏(tang)鸭。
这几天,广西的领导们也都有最高觉悟:“会议全部在节前安排开完,过节那天不开会,都回去过节。”
农历七月半走在广西,就像走进了“爱鸭之城”。一路上,只听得热烈豪壮的鸭声一片,大概是鸭子们知道自己即将被托付的重任,它们誓要在鸭生的最后一刻,完成生命里最骄傲的嘶吼。
这几天,广西各地的农贸市场变成了鸭山鸭海,一只只一笼笼整整齐齐排成方阵,每个广西人都眼冒青光地盯着美鸭——想象那是顶流明星的演唱会门票。三、二、一!开抢!不到半分钟迅速售空,抢鸭这件事,自然是手快有,手慢无了。
要是在路上见着了电驴上堆成山的鸭子,可别以为他就是“黄牛”,那可能只是别人一家人过个节的正常食用量。
南宁的公交车也成了“鸭子专列”,两脚兽人类混上公交车,还是搭了看鸭子的便车。
满载而归的广西人,接下来还要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拔鸭毛。
他们会组团到稻田旁的溪水间、小河边,每人人手薅住一只鸭,用清澈到能看见溪鱼的流水,给鸭子们洗礼,帮助它们完成鸭生的最后绽放。拔毛人被水泡得发白发涨的一双手,是他们中元节特有的“拔毛冠军”勋章。
别看他们一个个手法娴熟,从驭鸭新手到拔毛大师,能在溪流边淡定自如地给鸭子拔着毛的,都是在家苦练千回,把家里的鸡毛掸子都薅秃了,才敢在河边秀上一手。
但即使是身经百战的人,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在河边一排排正扯着鸭毛的人群里,当大多数人已经着手第二第三只时,总有那么几个人,因为没有把鸭子烫好,鸭毛拔上个把钟头愣是拔不干净,遇上换毛鸭,更是恨不得让它复活自己飞走。
都说黎明前的黑暗最难忍受,一旦熬过了拔毛关,一切都豁然开朗了。守得云开见月明,拔了鸭毛吃大席。
作为最会吃鸭的省份之一,这里的人在路上见到鸭子时,早就已经替它们想好了归宿。
广西人的重大节日不能缺席的除了白切鸡,还有白切鸭。
吃白切鸭,绝对少不了灵魂的鸭血酱。鲜鸭血和白醋混合,再加食盐、油、酱油翻炒成糊,爱辣的多放辣椒,爱香的多下蒜末,要一点儿嫩生生的爽口,出碟前盖一把青灵灵的小葱粒,齐活!
夹一块幽香的鸭肉,蘸点鸭血酱后放进嘴里,本来无味的鸭肉回归到鸭血的怀抱,鲜味慢慢地沁出,酸香顺着味蕾荡开了一条宽阔的通道,呼一下就沉到了肠胃去。
在广西崇左,当地人会用酸粥来配白切鸭。
将煮熟的米饭放入干净的陶锅中发酵,直至散发出酸酸香香的味道,一锅白而细稠的“养成系”酸粥,就算是完成了。将酸粥爆炒到有点焦黄后加入米汤或水,放入蒜米、鸡皮果、酱油、白糖等调味,便可上桌。
对白切鸭来说,酸粥不是主食,而是蘸水。远闻似酒香,细嗅下的酸味,可以穿透灵魂,让人直抵仙境。一家人围坐,常常一盘鸭肉没吃完,酸粥先被吃完了。
河池人有他们专属的过节仪式。他们会将鸭仔香(麻油叶),鸭血糯米,鸭下水,雪梨(或黄瓜)分别切成差不多长的条状,再用烫过的韭菜叶绑成一小把,同样也是配鸭血酱食用,河池人把这种食物叫作鸭把。
老梧州人在这天,还有喝冬瓜煲老鸭汤的习俗。
“今日所有鸭子禁止离桂”,即使是抢鸭失败的广西人,在这几天也会早早地到柠檬鸭店排队,用另一种实际行动,表达着对鸭子的狂热迷恋。
用酸荞头、酸姜、酸辣椒爆炒过的鸭肉,浸润上山黄皮和酸柠檬的酸香,飘到门外,还在苦苦等候的食客,都忍不住给里面的人隔空投送:“吃快点,我要进去!”
白斩鸭、啤酒鸭、柠檬鸭、菠萝鸭、黄皮鸭、嫩姜炒鸭、醋血鸭、烧鸭、荷叶鸭……广西土鸭子的滋味,没有辜负人类为它们多日奔走、躬身洗礼的付出。
中国人重视中元节,中国各省也保留着中元节吃鸭的习俗,但少有像广西这般隆重的。
为什么中元节要吃鸭子?
惯玩谐音梗的人说,“鸭”读音同“压”,吃鸭可以压住一切邪祟;
实用主义者认为,广西农村种稻谷,人们会在种新的稻谷前,让鸭子下田吃吃虫子,踩踩泥巴。等农历七月稻谷成熟了,鸭子也肥了。农民们为了犒劳自己,便开始杀鸭子过节。
浪漫主义的忠实信徒则相信,鸭子是祭祀时的使者,祭拜祖宗时,所用的纸钱、衣物是要靠鸭子驮过奈何桥的。过世的亲人,也可以坐在鸭子上,在中元节这一天渡河回家探亲。
鸭子,负着沉甸甸的使命,穿梭在河里,穿梭在餐桌上,更穿梭在人们的怀念里。
记忆里,鬼节这一天总是阴森恐怖,年少时总是被吓唬要快快回家。
年岁渐长,我看到越来越多人都以一种幽默甚至于近乎轻慢的态度对待这个节日。
“鬼有什么可怕的?”“我上班的怨气能打赢十只鬼。”
更有一些城市,由城管出面,直接扣押了祭拜用品,宣称要“摒弃陋习,绿色文明高雅祭祀”。
忙忙碌碌了许久的老人,终于是茫然地坐在家门口,两眼空空地问:“啊,不能烧纸了?”
有人说,世间的离别,总会以另一种方式相逢。在相逢的痕迹越来越淡的时候,广西的游子,却还能循着满河喳喳呜呜的鸭子拍翼声,循着那一脉芭蕉叶糍粑的清香,去惦念那些朝思暮想而已终不能见的人。
鸭子渡河上桌,游子也渡河上桌。
灵魂的根脉,在筷起杯落间,便终于寻回了本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