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人的诸多烹饪方式之中,烧烤绝对算是最为粗犷豪迈的一种。因此,提到烧烤好吃的地方,人们总会先想到羊肉大串滋滋冒油的新疆,人均撸串艺术家的东北,甚至曾经因烧烤接来漫天流量的淄博……总之,烧烤,似乎与北方人有种天然的契合。
然而,在我国的西南边陲,云南,绝对算是一座“被忽略的烧烤大省”——这座温暖而明媚省份固然以鲜美无比的菌子、五花八门的香料和香滑爽口的米线为人称道,不过但凡稍微深入过的人都清楚,烧烤,绝对在本省百姓厚厚的食单中,占据着极大的比重与极高的地位。
云南一省,从昆明到地州,城城有烧烤,处处皆特色。其食材品类之丰盛,烤法之奇妙大胆,调料蘸水之琳琅精妙,无不让初尝的人大呼惊艳。
更重要的是,在云南,烧烤可不仅仅是一种食物,它更是一种浑然天成的生活方式,一种轻松自在的氛围和趣味,从寨中木屋里的一塘火,到一座座巨大的、堪称魔幻的露天烧烤城、烧烤村,烧烤的烟火与焦香,构成了这座七彩之省绚烂滋味中最浓烈、最美妙的一部分。
一、火,那原始炽热的冲击力
如果说,烹饪是火焰与食物互相反应的艺术,那么,烧烤,绝对是它们二者关系最为原始、也最为赤诚的时刻。回到几千年前,我们岩洞里的祖先,就是让一堆火与食物相互贴近,美味便这样随手而得,简单而直接,毫无造作。
到了如今,大部分烧烤店里的设备早已变得专业却充满工业感,烧烤的味道固然依旧诱人,但却早已失去了那份“与火相伴”的原始趣味。而云南烧烤最可贵的地方,就在于,哪怕在今天,“火”这一元素仍然在其中保留着极强大的存在感。
也许是因为高原上昼夜温差大,太阳一下山就很需要烤火取暖;又或是因为聚居此地的少数民族千百年来形成的风俗,即使在今天,云南人仍然十分喜欢在日常生活里生火。尤其在少数民族村寨之中,火塘是一间房子的中心,有些佤族人至今仍会每年去圣地取新火,在接下来的一年里,这堆火就生在家中的火塘再不熄灭。围绕着这塘火,人们煮饭、取暖,团团围坐,饮酒、唱歌、舞蹈……而烧烤,就也随之无比自然地发生了。
烧烤烧烤,触碰火焰者为烧,隔火取热者为烤,在云南,你常常能听到“火烧”这两个字,和河北的火烧不一样,在云南,它就是实实在在的字面意思:把一块肉,一条连体(猪脾脏),一块肝,一只腰子,拿篦子夹着放在火上烤,或者直接埋在烧火的草木灰里闷烧,完全不用腌制,甚至不用着油,就这样让它被火烧熟,拿起来刮一刮上面的草木灰,切成片装在盘子里即可食用。这样烧出来的肉口感绝佳,肥油早已化入火中,瘦肉多汁而富有弹性,且带有木柴的异香,绝非用锅具烹出的烤肉可比。
在滇西南,火烧肉可以出现在任何场景,在任何一家餐馆里看中冰箱里的一块肉,老板就可以直接给你做成火烧肉,然后切片装盘。在腾冲一带,更是风靡一种火烧肉米线,焦香的火烧肉切片,番茄和辣椒也放在火上烧得糊烂,放在一起剁得碎碎的,然后一起浇在一碗香滑醇厚的米线上。那滋味,酸辣爽口中伴着浓郁的柴火香气,交杂着肉的焦香与米线汤头的绵延醇厚,在云南令人眼花缭乱的米线品类之中也觉得算是上品。
而火烧肉的最高境界,是火烧一整头猪。在保山一带,一整头猪放在特制的土窑里,或者直接用茅草、柴火架起来直接点起火来烧,猪是放养的、只吃青草和苞谷,烧到六七成熟,然后将猪早已“黑化”的表面冲洗干净,此时,一股茅草和松果的清香蔓延开来。猪皮灿烂金黄,猪肉鲜嫩爽口。
这一整头猪被大卸八块,拆成许许多多片的火烧肉,你可以直接抓起一片塞进嘴里,或者蘸上各式各样的蘸水,这都不稀奇,但本地人最喜欢的吃法,竟是一道“凉拌火烧肉”,用水腌菜,或者洋芋丝、萝卜丝、莴笋丝、豆芽,以及种种酸甜清香的佐料凉拌火烧肉片,十分爽口下饭,与烧烤给人的那种肥腻的刻板印象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事实上,在云南,除了肉类,一切食材都可以与日常生活中的火发生亲密的联动。譬如建水与石屏两县都盛产豆腐,尤其是那著名的包浆豆腐,而围绕着大水井与豆腐坊的,就是一家家烧豆腐店,每家店都有几张巨大的桌炉,人们或结伴,或自己一人悠闲自在地,在炉子旁边找个座位,烤着火吃着豆腐。每张炉子旁往往都有一位嬢嬢掌管着豆腐,食客每吃一枚豆腐,她就默默地数一粒黄豆用来计数,大家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聊得热烈可以点一些烤串,一盘烤小瓜,饥饿了再点一碗米线,当然,大部分人就只是在这温暖的炭火和焦香的豆腐味道里默默闲坐着,一日的时光就这样被悠然地消磨下来。
有趣的是,尽管在一些城镇化程度较高的地方,冬夜里,电热器早已取代了火盆和火塘成了取暖的热源,但云南人竟然会在小太阳上烤饵块、烤乳扇、烤豆腐、烤红薯,甚至在如今云南的商场里,专门有售卖带烤盘功能的取暖器……可见在云南人的心中,取暖与烧烤这两件事早已难分难舍。
二、云南烧烤——绝不止于粗犷
众所周知,充足明媚的阳光,四季如春的气温,合理的降雨量,极其丰富而参差的地形地貌,让云南成了一座永不担心物产贫瘠的宝藏大省。而这里所有的物产,随便什么飞禽走兽、瓜果蔬菜,乃至让外省人念念不忘的菌子,以及让大家望而却步的昆虫,在云南烧烤的语境下,全部能物尽其用,各得其所。
在普洱的墨江县,有一座号称亚洲第一大的烧烤城,里面有一百多家烧烤店,蔚为壮观。之所以能形成如此规模,事实上是因为它依托着一个巨大的集市,顾客们在集市上买了肉和菜,拿上去付些加工费让老板烧烤。而这些老板则来者不拒,凡是集市上有的食物,他们都能以最恰当的办法烧烤妥当,所以,在这座魔幻的巨型餐饮设施里,烧烤只是形式,物产品类之丰盛,才是它真正的底气。
看到前面讲到的火烧猪,很多人可能会认为云南烧烤的风格大概是偏向粗犷的,只能说,云南烧烤固然有其豪气冲天的一面,但另一方面,在如此丰盛物产的加持下,云南人其实把烧烤这件事开发得十分精细和考究。
云南人对烧烤肉类部位的讲究极其细致,堪比潮汕人打牛肉火锅。譬如在芒市,人们最喜爱的猪肉烤品竟是猪尾巴,把猪尾巴架在炭上烧到皮色焦黄,切成小段装进铁盘,尽管骨多肉少,但肉的口感却达到了某种极致……同理,猪的牙床,猪的括约肌,鸡身上因为经常探头而需要活动的那块后背肉,以及鱼下巴,全部都能出现在云南人的烧烤菜单,为了吃到那一口“活肉”,云南人算是用尽了心思。
而云南烧烤精细的极致,其实在滇东北的昭通,那里诞生了一种如今风靡整个西南地区的烧烤形式——把把烧,这种堪称中国最小的烧烤,一根竹签上其实只穿着小指甲那般大小的一块肉,之所以要把串做得这么小,就是为了在口感和入味这两者间取得最极致的平衡——刷好了酱料的小牛肉、牛油膘在旺旺的炭火上迅速被烤熟,然后撒满黄辣子面再撒满芝麻,肉绝对不会老,滋味也觉得又浓又透,就这样一口一串,不知不觉间,几百串肉就悄悄下了肚。
除了食材本身的考究,云南烧烤的另一大特点,就是对本土香料极大化的运用,这里就不得不提到傣族烧烤。傣族人对不同食物有不同的专业烧烤方式,譬如“并”即是净烤,“并窝”是在鸡、鱼的肚子里面塞入香料烤,“并雅”是把猪脑、野菜等食物用芭蕉叶、木叶包起来烤……无论哪一种,都运用了大量的香料以及新鲜的香味植物,傣族烧烤里最有名的香料当属香茅,香茅草烤鱼、香茅草烤肉、香茅草烤排骨在某种程度上早已成了云南的招牌菜之一,可见其将清香口味融入烧烤之成功。
最后,除了烧烤时所用的独特香料,云南烧烤调味系统中真正的杀手锏,其实并不在烧烤烹饪的过程,而是餐桌上的蘸水。
云南是个蘸水王国,云南人日常生活中哪怕吃一碗青菜,也恨不得打一碗蘸水蘸着吃。因此可想而知,云南烧烤又如何能离得开蘸水?
云南烧烤蘸水流派极多,几乎每一种都可以应用于烧烤。譬如,对于烧豆腐而言,最基础的蘸水就是卤腐与香菜或鱼腥草的组合。西南人普遍爱吃辣,云南人也不例外,基础的辣椒蘸水分两种,分别是用烘焙过的辣椒做成的黄辣椒面蘸水,或者在干辣椒浇上油做成的油辣椒,在食俗类似贵州的滇东北,人们还喜欢吃加了木姜子的糊辣椒蘸水。在不同的地域,又有许多本地的独特蘸水,譬如吃大理生皮必须搭配的梅子醋蘸水……总之,云南烧烤的蘸水堪称五花八门,数不胜数。
当然,云南蘸水最出彩的地方可能在滇南。以傣族人为代表的滇南少数民族,用各种新鲜水果、香料结合种种奇异的发酵技术,创造出了无数让人难忘的灵魂蘸水,譬如应用了水果的柠檬撒、百香果蘸水,可以让一切肥腻刹那间烟消云散的腌菜膏,用苦肠、各种肉类做成的撒撇蘸水,以及奇思妙想的凤庆啤酒蘸水……
在这些蘸水的加持下,烧烤早已不是烟熏火燎、高油高脂的“重口味”美食,反而加入了一丝清新的元素,大概在这个永远灿烂明媚的省份,一切事物最后都会变得斑斓多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