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包肉大赛,东北人自己的米其林黑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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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上出租车时,司机听到我刚从世界锅包肉大赛出来的,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从会场这里打车去火车站,还蛮多钱的啊!”我一听有点慌:“多少啊?”“打表的话要12块。” 

听完价格我松了口气,12块在我现在住的城市不过起步价,但司机坚持要我改用网约车,选“一口价”,他说他的车距离我最近,应该会派给他。果然,司机顺利从平台上接到这单,价格显示“5.4元”。

“吉林人现在的收入跟前些年没法比了,但也不能让你们多花钱啊。”司机一边开一边向我解释。前些年?我寻思着2020年前后,吉林人也不太富裕啊。“就是锅包肉刚流行起来的时候,那会儿你还没出生呢。”司机说着就兴奋起来,“70年代,80年代,都是不愁吃喝的好日子啊!”

掐指一算半个多世纪。时间已跨越如此大的步伐,吉林抑或东北却仿佛陷入在时间的某个角落。昔日的富裕神话如今已经看不到多少痕迹,好像只有锅包肉,在吉林人一声声嘘寒问暖间,把一份曾经见证过热闹繁华的温柔,带着分不清的酸甜和酥脆,流传了下来。

6月29日的早上九点出头,我跟至少一千五百人一起被拦在了吉林世纪广场上那扇朱红色的大门外。“吉林世界锅包肉大赛”几个巨大的字眼,挡不住太阳热腾腾地刺着人们的后背。

我是来当锅包肉大赛品鉴官的,但是我迟到了,被汹涌的人群挤在了大门口。

三天前,我接到了一通来自吉林的电话,“你是不是报名世界锅包肉大赛的品鉴官?”电话那头核对了我的名字和手机号,便告诉我“你从1.9万个报名的人里被抽中了。社会大众组品鉴官一共一百个,你是其中之一。”天知道我可是连喝汽水都抽不出“再来一瓶”的人,碰上这样的运气,我二话不说摸出手机,立刻买了前往锅包肉大赛现场的高铁票。

如此浩大声势是我万万没想到的,数百米内几乎满满攒动的人头,男女老少到商贩警察,仿佛吉林市全城都出动了,我就这样被推着挤进了锅包肉大赛的现场。开幕式已然开始,我撒腿就朝主席台左边品鉴区狂奔过去。安保人员再三确认了我衣服上的品鉴官贴纸,终于把我放行进了品鉴区。

好在,吃还没开始。

品鉴区摆上了长条的回形桌子,洁白的餐台仿佛电影里草坪婚礼的冷餐台, 每隔半米被放上了一盘盘锅包肉。盘上贴着参赛厨师的编号,足足有五六十盘那么多,锅包肉旁站着工作人员,负责把盘子里的肉分夹到我们手上的小塑料碗里。

作为大众评委,我们不需要现场给出评论,不需要打分,不需要表态,只需要吃,一刻不停地吃。第一轮锅包肉吃完,紧接着上来了第二轮、第三轮……我开始发现,原来吉林的锅包肉虽说是酸甜口,但是老酸了;原来我们辽宁做出来的会更甜。以前我没办法体会不同地区老式锅包肉的区别,到了这次,终于知道个性竟如此鲜明。

锅包肉越来越热乎,我们吃的节奏却越来越慢,等到第四轮,我已经噎着了。开始跟身边其他品鉴官聊天,才发现今天整场大众品鉴官里,竟然只有我一个辽宁人,而且,完全没有黑龙江人。以至于几个吉林本地品鉴官开玩笑地说,“黑龙江有锅包肉吗?”

新的一轮锅包肉铺天盖地端上来,更多的品鉴官开始面露难色。一个和我一样吃不下的大姐举着筷子唠叨,“锅包肉这个菜,不辣不咸又不下饭,还油腻,年纪大了真不能吃太多。” 她东张西望着问,“有没有水啊?” 一位原籍江苏但在吉林扎根的男品鉴官紧接着附和,“所以锅包肉这个东西根本就走不出东三省。” 

我有些纳闷,“是外边的人学不会吗?”“是做不出来这个味道吧!”另一个胖大姐边嚼边回应,“前一阵子有个广西小沙糖桔非要吃咱们的锅包肉,特地又飞回来了。”

我们这群抽签入选的,属于社会大众组品鉴官。比赛分大众组和专业组两组人马,专业组大多是专业厨师,有专业评委负责测评,社会大众组参赛的大概都是小店厨师,但据说也要求从业5年以上才能参赛。所以我们这群人没有“专业”包袱,聚在一起特别能唠。

胖大姐的砂糖句故事话音还没落,自豪的“嗯呐”的声就扬起:“锅包又还得看咱们吉林的!”“嗯呐!”“锅包又到底还是吉林的好吃!”“嗯呐!”

作为唯一外省人,从小也吃着锅包肉长大的我,选择了暂时闭麦,转移注意力开始观摩起眼前这人山人海的场景:吉林以倾城之力,给锅包肉肉举办了这样一场大型嘉年华,虽说每一种风格都被接纳和展示,但如此阵仗,似乎真让吉林占了一个锅包肉正统之地的先机?

第五轮锅包肉端上桌前,我终于遛出品鉴区。一方面实在吃不动,另一方面也是好奇各地比赛厨师的赛况。比赛区在主席台和品鉴区之外,距离大众品鉴区大概三四十米远,大会特别邀请的专业厨师都聚集这里,手脚不停地做锅包肉。

“大哥,你往旁边站一点。”不熟悉地形的我,误打误撞地挡在了一群举着自拍杆直播厨师操作的主播前。这些大概是主办方邀请的网红,动作一致地把自拍杆从护栏的缝隙伸进去,给厨师贴脸开大。

上一轮的厨师已经把操作台清洗干净,锅碗瓢盆各自归位,肉淀粉油糖醋水也都放在指定的位置。而下一轮厨师已经在赛场外排好队,排在最前面的竟是两张印度面孔。

印度厨子显然对于如何制作锅包肉并不熟悉,但挂不住汉语了得,对着直播的网红主播自信地说自己虽然才做过两次锅包肉,但中国老师夸他学习能力可以。品鉴官群里有人发了他们对着直播说话的照片,评论区马上有人激动地回复:“非洲兄弟也来做锅包肉了?”

有了两位印度厨子,也是名正言顺的世界级锅包肉大赛了。但参赛选手间并没有藏着掖着,甚至遮挡也没有,因为压根也不存在什么锅包肉秘方。作为东北家喻户晓的菜品,锅包肉从用料、步骤、到手法几乎都是全民公开的。甚至为了保证比赛的公正公开,所有参赛者的肉也是统一用大会指定品牌的猪里脊,配菜也只允许葱丝、姜丝、胡萝卜丝、香菜段;醋也是规定的:吉林本地江城牌米醋和百年江城的9度白醋。

所谓锅包肉味道不同,可能只是厨师们某个步骤功夫的差异,几百盘写上不同编号的锅包肉们的本质,还是同根同源。

下午,温度冲破了三十度——这在东北已经属于高温。一轮一轮的锅包肉依旧速度不减地被端上来,好像赛区中央有一个庞大的锅包肉机器,不间断地供应着。按这样的速度下去,这一天怕是要吃掉一个养猪场。

吃麻了的品鉴官们,不再像上午一样大口吃肉狼吞虎咽,而是开始扎堆儿讨论锅包肉外面的“糊(音’户’)”。“这糊炸得好,咬一口下去,’呲啦’一下子,全身都酥透了!” 好几位品鉴官都在讨论其中一款,懂行的甚至都给出了对应餐厅的可能答案。可这到底是哪一款?我努力咬了一口又一口,愣没吃出来差别。

估计是替我着急,几个大姐直接翻出手机,我才知道“糊”在数十年的东北厨师手中,已经不断地得到进化,出现了一种叫做“气泡锅包肉”的极致,就是酥皮可以用油炸出晶莹剔透的气泡,显示出技艺的登峰造极,而他们刚刚说的,就是做得最好的那一份。

终于在五点左右,第一天比赛落下帷幕,名次被公布出来,但品鉴官们并不以为然。几个吃不动的阿姨,甚至在出名单的时候,直接把火力转向了我这个“外地人”身上,为我盘点她们心中最好吃的锅包肉餐厅,并反复叮嘱我一定要记下来。

“本地有没有什么锅包肉米其林榜啊?”打了五分钟字后,我有点不耐烦了。“什么米其林?” “或者黑珍珠?必吃榜推荐?” 她们被我问住,直摇头。“就是专业机构测评的美食榜单,应该有吧?”我略微焦躁,声音也大了起来。

听到“榜单”她们终于懂了,笑着说“小伙子你还想吃什么,阿姨在吉林生活这么多年,直接告诉你!”“用什么美食榜单,我就是活榜单!”

第二天只有专业组的决赛,厨师需要每人做两道锅包肉,一份老式和一份创意,据说味道会比前一天更惊艳。

但经历了前一天疯狂大量吃锅包肉,我身体已经产生了抗拒。我意识到,但凡开口说一句这个让我尝尝,立马就会有更多的锅包肉源源不断被端上来。跟我有类似感受的评委应该也不少,因为第二天站在我身旁的人,少了三分之一。

好在确实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滋味。榴莲锅包肉,榴莲肉融化在糊外,撒了糖霜让它更像甜品而不是菜,试探性地咬一口,竟然并不算违和!还有咖喱汉堡锅包肉,把锅包肉当作了汉堡夹肉,不知道是不是印度兄弟想象出来的。但更多时候,所谓创意还是相对局限,无非是把糖醋换成果汁——橙汁、黄桃罐头汁、番茄汁、凤梨罐头汁…大火加糖勾了芡,裹在炸的很有功力的肉片上。

可惜这种创意融合口味的锅包肉,并没有得到四五十岁的品鉴官的青睐。在锅包肉大赛品鉴官的群里,面对大伙儿发的各种创意锅包肉,上了年纪的人几乎都选择了沉默,反倒是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不停地打听,“榴莲那个,谁家的?我要去买!”就跟老式锅包肉做法上的口口相传一般,对于创新菜的口碑,东北看重的还是口口相传,而不是美食榜单。

而我的锅包肉评委之旅,也在吃完第上百道锅包肉时正式画下句号——好吧,我是记不得了,因为我再也吃不下了。

走出赛场,走到世纪广场外的小路边,我发现几个人正在捧着装热狗大小的盒子吃东西的年轻人,盒子里盛着的也是锅包肉。一个女孩看到我注视她们,旋即笑起来,“就在那面卖,五块钱两块,是大块的。”女孩旁边应该是她的父亲,正把纸盒子放在石头花坛上,蹲在一旁吃着。怕我找不到,女孩还伸手指了大赛赛场内她们刚刚买的那个档口,“你赶紧去,别一会儿他们家也卖光了!挺好吃的,你可以买给家里人吃。”

我没有买。虽然价格真的不贵,虽然量也实在,但我知道我爸大概是吃不惯吉林这种偏酸口的锅包肉的。他的世界里,锅包肉目前还只有一种味道:偏甜的辽宁味。他觉得那才是锅包肉应该有的口味。甚至在昨天之前,我也跟他一样,觉得东三省老派锅包肉大差不差,都是偏甜的滋味。

但两天,上百种锅包肉之后,我对锅包肉的认知彻底变了,变得开放,甚至哲学了起来。从昨天上午的“原来东三省不一样”,到下午的“竟然还有这些技法区别”,此刻我的感受更多是:东北所有的锅包肉都是甜酸的调配,但无论吉林辽宁还是黑龙江,大家对锅包肉的爱,的确都一样。 

把我送到高铁站后,司机热情地招呼我明年再来吉林吃锅包肉。他说:小伙子,你先别急着说吃腻了。咱东北人,怎么都是会有要吃锅包肉日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