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众所周知,山西碳水花样之丰富,命名之奇特冠绝全国,在山西吃顿饭,桌上有满满杂粮香气的荞面碗托、入口酸辣劲道的西红柿酱合楞子、命名很生猛,口感有嚼劲的土豆小吃“恶”、类似中式杂粮版披萨的摊黄、薄如蝉翼的莜面栲栳、土豆蒸蔬菜卜烂子,一顿下去,就算来了头大象也得“晕碳”,倒头就睡……
不过,说起山西最为硬核生猛的碳水风味,不得不提的却是一块黄糕。
若你来到晋北的大同、朔州、忻州等地,往往只需要花五块钱,便可端上来一大盘黄糕,夹一小块入口,扎实劲道,微苦中掺着几分香甜,但千万不要贪恋那一份粮食本真的味道,不小心多嚼几下,便会越嚼越多,越嚼越粘,嘴变成了水泥池子,腮帮子也化身成搅拌机,陷入一场口不能言的拉锯战。另外,这糕千万不能多吃,三筷子糕下去,一整天肚子都得胀鼓鼓,可就和其他山西美食无缘了!
这种糕,由蒸熟的黍(黄米)面揉制而成。黍,是位列五谷的古老主粮,不同于常被用来熬粥的“稷”(即“小米”或“黏米”),黍面黏性极高,造就了黄糕扎实硬核的口感与风味。但别看黄糕和它的原料其貌不扬,其实正藏着从山西衍生到整个北方的饮食智慧。
一口地道山西味
“人生不过三盘糕”
当你嚼吧嚼吧,好不容易咽下一块黄糕,摸着肌肉发酸的腮帮子问一个晋北人怎么吃黄糕。那他可能会告诉你一个成语——“囫囵吞枣”:夹一块糕,在菜汤里一蘸,放嘴里稍微一嚼,品一品粮食的清香,一口闷掉,只听得胃里“咕咚”一声,马上踏实起来,再吃两口,这一天的能量也就有了。
为了能够自如地吞下黄糕,人们研发了百样配菜,让黄糕如同一面镜子,折射出千万种晋地味道。
最简单的便是鸡蛋碰糕,切好的白煮蛋调上酱油醋料汁,一口下去,尽显山西“醋老醯儿”的本色。豪华版的便是“黄糕泡肉,吃个没够”。雁北出好羊,带骨羊杂汤“咕嘟、咕嘟”泛起油花儿,一筷子糕蘸汤就酒,真是肥美无比;又如黄糕炖鸡,鸡肉上氤氲着黍米的香甜,“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的山西版本,无外乎如此。
这种吃两口,撑一天的无馅黄糕,便是黄糕的原始版本素糕。如果你觉得就着菜汤生吞素糕实在太硬核,那么大可试试广受欢迎的油糕。黄土高原上风行的胡麻油,为素糕敷上一层满满浓香的灿烂金装,也造就了这款分类最为丰富立体的山西碳水美食。
蒸好的黄糕趁热切片炸制,便是实片糕。在不同时间段吃实片糕,就细分出很多讲究,刚炸出锅的“现糕”外脆内软,再捂一两个小时后变成“围糕”,七分筋道,三分绵软。吃不完的糕第二天洒上白糖再熘一下或是油煎,入口更是又软又糯,纵享丝滑。
蒸好后加馅再炸的馅糕,更是逢年过节、迎亲待客的不二之选,馅糕又有着豆馅糕、菜馅糕、髓油馅糕等无数分支。豆类加糖捣馅,与黄米一起捏成金黄的月牙儿,口感软糯可人。菜馅内容自由,主打一个地皮菜配万物,口感十分爽利。最令人欲罢不能的,莫过于髓油馅糕,牛羊骨髓油、糖水、坚果,每一样都能量满满,却在一块黄糕里会师,成就了山西最为重量级的“碳水炸弹”。
自晋北一路向南,山西还有很多黄米糕点。黄米蒸枣糕,颜色喜庆,最适合搭配喜宴。年节桌上,总是少不了油炸红豆糕。至于晋南名点泡泡油糕,也有用黄米制作的版本,猪油与红糖构成其风味底色,口感之柔顺香甜,较之前段时候大火的黄油年糕,也不遑多让。
对于山西人而言,黄米制成的各色糕点,也早已不再是一种单纯的美食。所谓“搬家不吃糕,一年搬三遭”,糕是一种对安稳的祈愿;不管闲事,则叫做“不吃油糕,不沾油手”;说人处事圆滑,又称“油抹糕两面光”。 糕有着“步步糕升”的吉祥寓意,熟人见面说一句“吃糕去”,便是赴一场热热闹闹的宴席,吃一口新鲜上桌的糕,也是品到了山西人寻常日子里的活色生香。
这种山西人的碳水心头好
也是北方人饭桌上的杂粮主力
山西,是中国的杂粮大省,莜麦、荞麦、小米……杂粮江湖可谓强者倍出。但无论是哪种杂粮,地位都比不上黍(黄米)。有道是“三十里莜面,四十里糕,二十里荞面饿弯腰”,黄米做成的糕很是耐饿,乃是居家旅行,日常劳作必备,可称山西人自己的压缩饼干。有些老一辈的晋北人讲究黄糕肥肉就白酒,而这种吃法,也风行于河北张家口、内蒙古的河套地区。硬核吃法背后,正藏着一种贯穿三省区,由“走西口”故事沉淀下的文化认同。
在山西,还有许多独特的黄米吃法,比如忻州河曲的主食版“五粮液”——黄米、大米、小米、糯米、玉米碜子一同放进酸水里泡一晚上,煮成的五米酸粥,正是各类小菜的万能搭配。每年端午甜咸粽子大战的时候,山西人则端出了黄米包粽子,配上红通通的大枣,浇好蜂蜜,左一口粽子,右一口黄米酿成的醇香美酒,成就了独一无二的粽子赛道。元宵节的黄米汤圆,相较于糯米汤圆更为软糯香甜,是人人喜爱的“黄胖子”。
山西人为什么这么爱吃黄米?除了它藏着悠远的生活记忆外,也因为这个大省“表里山河”的自然底蕴。吕梁山、太行山矗立于外;汾河流转于一块块黄土大塬之间,让山西拥有高达80%的山地丘陵面积,兼之干旱的气候,天然适合种植杂粮。据临汾翼城县枣园文化遗址的发现,早在7000年前,人们就在晋南盆地里种起了黍这种古老的作物,如今即便这里已经变成了小麦粮仓,但黍作为最耐干旱的粮食作物之一,依然在晋北大地茁壮生长,为山西人提供着最为重要的杂粮风味。
走出山西,其实黄米对于北方大地而言并不陌生。在甘肃,黄米成就了过年人家蒸制的“灯盏儿”、以及调上红糖蜂蜜的甜糜子饭;在陕北,黄米蒸成了《舌尖上的中国》纪录片里的黄馍馍;在内蒙古,以酸奶调馅,搭配糯米、麻薯制成的黄米凉糕,如今成为了风靡全国的夏日甜点;东北人的餐桌离了黄米更是万万不能。毕竟,黄米正是粘豆包的主要原料。
当来自西伯利亚和蒙古高原的风拂过黄土高原上的梯田,当一束束丰收的黍米成就了饭桌上的灿烂金黄。“彼黍离离,彼稷之苗”,黍这种从《诗经》里走来的古老华夏主粮,不仅是山西人硬核碳水的王者,更将北方大地上亿万人的舌尖与心尖,连接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