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漂了快二十年的我最近搬回成都,小姐妹娜娜打来电话:“要不要去火锅店吃甜品?”
作为标准成都人,虽然离乡多年,但回到世界火锅文化的中心,不吃火锅反吃甜品?!我大为疑惑,甚至有种你们是不是在耍我的感觉。
直到服务员把一份巨型杨梅绵绵冰重重放在我面前,娜娜自然的开始炫,甚至连眉毛都没挑一下,我才真正意识到不是幻觉:我和成都火锅店,已经不熟了。
娜娜带我来的是春熙路的楠火锅,刚走到门口我甚至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这何止是火锅店,钵钵鸡、冰粉凉虾、酸辣粉、小糍粑……童年记忆里的特色小吃,熙熙攘攘在店门口排开,售价甚至只要一元两元。我刚准备大快朵颐点上几样,娜娜拿着排号单走过来制止了我,“你先吃甜品完了再点。”
“不然你吃不完!”
排队一小时后终于有座。翻开菜单,这家“火锅店”的甜品的种类,果真多到可以让人患上选择强迫症的程度 —— 除了我面前那只肥嘟嘟的沉浸在椰子味冰沙浴缸里的熊猫,每桌都是形态夸张的甜品,有的五彩缤纷的冰沙甚至接近30厘米高,整根梦龙或新鲜桃子顶在牛乳冰上。火锅菜品不功不过,甜品真的够大够多;好不好吃还是其次,基本都是“吃不完”的份量。
估计连李白都料想不到,在四川有着1700年历史的火锅,如今纷纷走向卖萌的不归路,不卷锅底和食材卷起了甜品。
我是三天不吃甜,浑身不舒服的女生;是吃冰粉、凉虾长大,完全不拒绝火锅配冰凉甜食的成都女生。然而,我还是为朴实无华的火锅店多了那些妖艳儿的甜品感到不适应。
色彩太多的甜品材质过分妖艳,莫不是让火锅界锅将不锅的“妲己”?
我怀念的是是小时候的夏天,从二环里的老城区到远郊的古镇,只要人口聚集的地方,走上约摸十步就会遇到一个卖冰粉的。那时候的超市里已经有许多商业品牌的速溶冰粉,尽管在成都人眼里,冰粉还是要冰籽手搓的才正宗,不能偷懒用电动打蛋器,生太多气泡是缺乏对食物热爱耐心的表现,如果哪个老成都在外面偷偷喝海南清补凉,那更是一种对冰粉的背叛。
一点冰粉一点冰渣,浇头是红糖水加花生碎,加料就加几勺应季水果。简单、天然、解暑。一口口喝下去透心凉,没有什么糯唧唧不易消化的胶质,也不需要色素勾勒五颜六色的冰沙。火锅店里能卖冰粉是加分项,如果没有,街头叫卖的流动小摊也总能让你喝上一碗。
价格低廉,每天喝上几碗都不会觉得肉痛。若要想开冰站,至少需要增加凉虾、凉糕这两种品类,也都是简单到极致的健康配料,拼构出多年来川渝两地夏天的那点清爽,和川人在外的那些许乡愁。
仔细回忆起来,在我离开成都前,街头追求视觉效果的苗头其实已经开始出现。冰渣加上一些果酱,高中校门口满是色素的大碗刨冰,视觉浮夸价格低廉,一个人吃完是很艰难的,也需要约上几个好友一起享用。那是属于高中生的社交语言,孩子都难以抵挡漂亮冰沙的吸引。
可那时的钱在家长们手中,当家长不允许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颜色进入肚子,色彩斑斓的沙冰也就没有流行起来。
吃完网红火锅,不甘心的我嚷着要去小街巷回味“童年味道”。娜娜爽快地答应,叫上另外一个成都土生土长的火锅搭子,带我们去了朱光玉。
到了店里 —— 好吧我想我的童年记忆可能还是被误会了——既新又旧的氛围让我感觉自己到了一个电影拍摄现场。我心底默念,“还是先试试味道咋样。”
没想到,朱光玉的甜品品种也是多且造型夸张。我实在忍不住了,问娜娜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爱吃火锅的成都人都去哪了?
我原本如此坚信火锅在成都是一种生活必需品,我和我的家人朋友曾经如此发自内心的热爱红油里翻腾的黄喉脑花和卯儿鱼,无论是出差刚回成都下飞机拿着行李直奔火锅店,春夏秋冬,风雨无阻。成都人是要吃红汤里夹杂花椒和牛油的香气四溢而不是甜品。
但娜娜淡定地说,嚷什么呢,火锅店卷甜品这个现象,不早就开始了。
起初,市区里一些火锅店老板为了方便客人,增加自己的竞争实力,把支在火锅店附近的冰粉、凉虾、冰汤圆加进自己的菜单;后来慢慢增加一些小糕点。但直到疫情前,夸张造型的甜品还是几乎不存在的,当时的火锅界卷得主要是装修环境,有的可以边打麻将边吃火锅,有的搭个戏台子或者装修成原始森林,用木材架着个土陶锅涮腰片。
后来各式连锁火锅店崛起,商家们不遗余力拉拢每个客人,菜单上不起眼的甜品一栏也加入了“抢客阵营”。也可能是为了最大程度刺激消费,总之在经历了接连几个炎热难熬的夏天后,这个与冷气结伴的消暑滋味一步步就成了火锅店里的超级爆款,甜品杯开始陈列在店里醒目的位置,阵仗之大甚至超过了海报上原来的C位主角“火锅”。
“外形漂亮嘛,你看那些造型,谁看了不想试试!”
娜娜虽然也觉得火锅店卷甜品有些荒诞,身为成都土著应该站在反对的立场,有时候还是抵不住内心的好奇,甚至,如今不由自主地把火锅店甜品好不好吃列在了选店标准里 ——
能够加入“卷甜品”行列的火锅店,通常是人均消费100元以上的网红火锅店,甜品细微的价格涨幅,隐藏在了顾客的心理承受范围内。“再继续这么卷下去,这些火锅店真的可以开甜品副牌了,毕竟也是花人力物力在开发和钻研。”
我转头再质问一直在闷头干饭的好友臻臻。
“跟女生吃火锅会考虑甜品,但是跟我男朋友,哈哈哈哈,他绝对不会在火锅店点甜品的,连糍粑都不会点。”
臻臻的男朋友我认识,也是成都人,绝对理性的工科男,吃火锅只看菜品是不是新鲜,锅底味道是不是地道,甚至会专挑环境不太好桌子个位数,老火锅苍蝇小馆是永远的选择。并且在工科男朋友眼里,火锅只要味道好,饮料只需要是小时候朴素的唯怡豆奶或者瓶装冰可乐,就是完美的“甜品”了。
不知道是不是想吃色素而不得的年轻人长大了,还是城市飞速发展,创意领域间也开始相互借鉴,总之近十年,就连成都传统冰粉里的料,也是颜色花式越加越多。
疫情三年,我没回过家,今年大运会回来,突然发现成都已经接近2400万人口,高新区新市民都在说普通话。台湾的芋圆,海南的椰浆,两广的糖水……都被包容的成都放进自己那碗成都冰里。
这大概是所有超级大城市的宿命,在坚守传统的同时,一点点尝试拓宽自己可兼容的边界,如果感到越界了,又再回来一点,找寻酣畅淋漓的火锅之后那碗红糖冰粉的简单和自然。
最近过十周年生日的本地老牌火锅品牌打出了“还火锅以火锅”的口号,丝毫不提火锅甜品,只说老生常谈的底料和食材,恪守着老成都的美食标志。
有为了甜品专门吃火锅的年轻人,也有像我这样,期待火锅是火锅,甜品是甜品的老成都人。但无论是什么选择,至少有一点是不变的:吃完火锅,还是应该再吃一碗甜品的,这样的一顿才圆满。